魏晋士人欣赏男性的柔美,或者说欣赏男性的女性美。他们喜欢男性皮肤像女性那样光洁粉白,所以常用“玉”和“璧”形容美男,如“玉人”“璧人”或“连璧”。他们还要求男性的模样俊秀艳丽,如赞美王衍说“王夷甫容貌整丽”(《世说新语·容止》)。王济称卫玠“冏若明珠”,就是赞赏他明丽动人。人们常将卫玠与杜乂(字弘治)进行比较,杜乂同样具有女性美,同样弱不胜衣。《世说新语·容止》篇载:“王右军见杜弘治,叹曰:‘面如凝脂,眼如点漆,此神仙中人。’”《诗经·硕人》中用“手如柔荑,肤如凝脂”形容女子美丽,“凝脂”就是凝冻了的油脂,形容肤色白净、光洁、柔嫩、润泽,只有皮下脂肪丰富的女性才有这样的皮肤。杜弘治“面如凝脂”,在王右军看来简直美如神仙。庾亮曾对四座客人说:“弘治至羸,不可以致哀。”(《世说新语·赏誉》)一个男性青年瘦弱到了不能“致哀”的程度,还获得了大家一致的赏誉,这在今天是不可理解的事情。《世说新语·容止》中对何晏的描写,真实地表现了魏晋士人的审美观:
何平叔美姿仪,面至白。魏明帝疑其傅粉,正夏月,与热汤饼。既啖,大汗出,以朱衣自拭,色转皎然。
这篇小品是说何晏皮肤“至白”,完全出自天然而非人工“傅粉”,可刘氏注引《魏略》的说法决然相反:“晏性自喜,动静粉帛不去手,行步顾影。”“性自喜”就是天性自恋,“粉帛”即“粉白”,大概近似于今天女孩美容用的粉饼。何晏天生就喜欢自恋,不管到哪里粉饼都不离手,动不动就给自己涂脂抹粉,走起路来顾盼生姿……整个就是女人的做派,不要说在现场看到他,想起他来就叫人恶心。可那时士人觉得何晏是个大美人,“傅粉何郎”的称呼绝无贬义。当然,魏晋傅粉的男性不止何晏一人,《颜氏家训》说那时士族子弟无不“傅粉施朱”。
卫玠是否傅粉不得而知,但他皮肤无疑同样洁白如玉,否则人家就不会称他为“璧人”。他原先的岳父是清谈领袖乐广,人们将他们翁婿并称:“妇公冰清,女婿玉润。”成语“冰清玉润”由此而来,是指像冰一样晶莹明澈,像玉一样光洁润泽。此处的“冰清”“玉润”是互文,卫玠的同辈人也常用“清”来评价他。刘惔、谢尚曾在一起品评现代名人,刘惔说“杜乂肤清,叔宝神清”,谢尚说杜乂比卫玠差几个等级。“清”已经由形及“神”,指卫玠的精神品格清明、澄澈、高洁。
卫玠不仅肤白貌美,而且才高神清。假如只有漂亮的脸蛋和洁白的皮肤,他不可能成为名士们企慕的一代“男神”。其实,名士们爱美也爱才,更准确地说他们爱美更爱才。王导就曾遗憾二公子王恬才不配貌,而卫玠可以说是才貌双全。豪门才子王澄(字平子)才华横溢,一生很少佩服过什么人,可一听到卫玠谈玄就崇拜得五体投地,当时人们盛传一句名言:“卫玠谈道,平子绝倒。”在豫章听了卫玠清谈后,大将军王敦对幕僚谢鲲说:“不意永嘉之中,复闻正始之音。”王敦和他堂弟一样对卫玠的才智倾倒备至。卫玠既容貌出众,同时又才辩纵横,因而《世说新语·文学》篇对卫玠之死提供了另一种说法:他不是被别人“看杀”,而是他自己“谈死”: